第一章
樱枝曳舞,芳草扶风。这是嘉永元年四月间时候,太阳转暖,正是暮春天气,樱花将谢未谢的时节,每每有风吹过樱花树,飘落的樱花便将风染成浅粉颜色来。江户城南的贺索村前,一条石子小道顺着旁边的平条川远远地延伸出去,路旁野生的樱花树与桑树还有其他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交杂生长在一起,午后柔和的太阳照下来,就着溪流声映出斑驳的影子。再往两边去是村子里庄户的田产,大约是午间的缘故,田间没有多少农户的样子,只有三两个孩子在秸秆垛边玩耍,村子里也没有多少声响,只剩下鸟啼、溪流和樱花落地的声音。整个贺索村沉浸在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中。
蓦地,一阵不急不徐的木屐声出现在小道上,打破了午间的昏沉,闻声,田间还在玩耍的孩子们纷纷作鸟兽散。那脚步声依着一种奇异的节奏,由远及近,终于在田边的草垛旁止住。来者武士打扮,约莫四五十岁年纪,清朗身材,算得上是高挑,披一件雪青色羽织,羽织里边是黑色的内衬,下身穿一条黑色裙裤,腰间悬着一柄四尺余的金纹黒鞘太刀,一双竹枝般骨节分明的手背在身后。这人清瘦面庞,蓄了三四寸胡须,虽然剑眉星目间略显老态,却意外的能让人生起“这人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这样的想法来。
只见这人走到草垛边上说了什么,草垛后躲起来的女孩便小心地探出头来。那人望女孩看去,只见这女孩五六岁模样,一身田舍人家衣服,到是有着与农家衣服不相称的精致容貌,年纪尚小却也脱俗可爱,右眼角一颗小小泪痣,散着头发,上面插了几束草茎,显然是刚才玩耍时粘上的。见那人向自己这边过来,杏眼里没有畏惧的意思,倒像是见到了一件新奇物件的样子,反是她方才的两个男伴早已远远地逃开不见了。
那人被女孩用这样的眼神瞧着,也不见恼,俯下身子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注意到这人手很是修长),微笑道:“哟,大胆的小姑娘,在下来此有一事相求,敢问小姑娘你能不能帮帮在下呢?”
女孩没去躲开老武士的手,倒是甩甩头发,满足地“呜”了一声,却摇头道:“不嘛,听起来就是好麻烦的样子。你这么大年纪还要小孩子帮忙,羞也不羞?”
老武士心中暗自好笑这小女孩好生胆大无理,无奈只得反手自腰间摸出一串红铃铛来,对女孩说道:“喏,这可是京都的神官祈福过的,你要是肯帮忙,这串铃铛就归你喽。”说罢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物件,那串红铃铛便欢快地响了起来。
女孩瞧见老武士手里红穗一晃一晃的铃铛,悄悄吞了口口水,伸手把铃铛抢过来按在怀里,抬头道:“嘛,要我帮忙没问题,但这位先生您千万不能反悔哦,骗人的话神明大人可是会惩罚你的!”
老武士没想到这小姑娘会胆大若此,加之他本就打算把这串铃铛送给女孩,手上本就没用力,一时不察,竟被这个小女孩将手里铃铛夺了去,想他堂堂一国藩士几时这样失态过?一时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看这小女孩天真可爱,居然生不起气来。他抖抖袖口,也不理女孩的小小猜疑,复笑问道:“那在下这里谢过小小姐了。请问这位小小姐,你可知道河上村见家是在这里吗?”
没想到女孩闻言面色一冷,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这里没什么河上家,我也没听说过他。好了,我帮过你了,铃铛决计不会还给你的!”言未毕,作势就要往后面的木屋跑去。
老武士也没想到这小小女孩竟说跑就跑,他待欲拉住小女孩再做解释,这时后边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自里边走出一个**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来。但见那人皮肤黝黑,只是垂着头,头发散在两侧,看不清面目。那女孩见到这男人出来,飞一般扑到这人身上,未待这人从懵懂中缓过来就指着老武士叫到:“父亲,那人不是好人!”男人闻言,方才注意到到一旁的老武士,先微微一怔,接着神情便尴尬起来,顺手把女孩按到一边,训斥道:“快回去洗脸梳头去,再换身干净衣服,女孩子家成天疯疯癫癫的成什么样子?叫人家笑话!快去快去!”女孩也知道自己大约是闯了祸,对着老武士吐了吐舌头便捂着怀里的物件小跑进家去了。
老武士对那精壮男人笑道:“河上君,这是你女儿?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啊。多年未曾联系我,现在你到总算是想起有我这么一个师兄了。不知你近况如啊?”
原来这精壮男人便是老武士要找的河上村见了。河上村见慌忙对那老武士行了一礼,向他苦笑道:“这就是我家女儿了,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把她养成这么个野脾气来,我也很头疼啊。刚才小女多得罪冲田师兄了。”言罢又叹了口气“唉,这些年的事一时也说不清楚,冲田师兄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先到我家里坐一会吧。”说着便引姓冲田的老武士望方才那屋子里走去。
这姓冲田的老武士名作冲田胜次郎,冲田家现任家主,原本是陆奥国人,现如今移居江户白河藩宅,在那里作藩士。十几年前冲田胜次郎与河上村见一同是饭田町俎桥练兵馆老师斋藤弥九郎门下师兄弟,两人师兄弟情深,较年长的冲田一直将河上作为弟弟一般来照顾,无论是剑道的修行还是衣食住行都有关照,河上也将冲田视为亲兄长对待,两人犹如亲兄弟一般。后来二人离开道馆后各奔前程,最开始的几年还有书信来往,但是十余年前河上村见不知何故竟断了音讯。那时冲田也曾派人打探过河上消息,终究是没有什么结果,何况世道日渐混乱,家族也需要冲田胜次郎的维持,他也就渐渐地就放下了找寻河上村见的念头。只是十余日前,冲田胜次郎出乎意料地从飞脚那里收到了河上村见来信,河上村见信里简单问过了冲田家的消息,其余的言语甚是含糊,只是说道希望冲田胜次郎闲暇时能来索贺村见上一面。于是冲田胜次郎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后,便辞家匆匆望索贺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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